新华社巴格达12月12日电 题:为生存而呐喊——关于人权的海外新闻调查(上)
新华社记者张淼 汪健
“如果艾兰还活着,今年应该9岁了。”
看着画中的儿子,45岁的叙利亚难民阿卜杜拉·库尔迪喃喃地对记者说。
10月1日,阿卜杜拉·库尔迪在伊拉克北部城市埃尔比勒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。新华社发(哈利勒·达乌德 摄)
在库尔迪位于伊拉克北部城市埃尔比勒的家中,墙上挂着一幅画:海水中的小美人鱼奋力游向俯卧沙滩上的小艾兰,试图营救,但这个3岁的小男孩早已没有了呼吸。
2015年,小艾兰“卧眠”地中海海滩,成为当年欧洲难民危机中最令人揪心的画面。葬身于那场海难的,还有库尔迪5岁的大儿子和妻子。
时至今日,类似悲剧仍在世界一些地区不断上演。生存权和发展权,作为首要的基本人权,对世界上许多人而言依旧可望而不可即。
“生存是叙利亚人的权利”,如果生存的权利都得不到保障,其他权利都只是镜花水月
六年过去,经历战争与流离、求生与重生,库尔迪再次向新华社记者讲述了一个难民家庭的血与泪。
2015年9月2日凌晨2时左右,土耳其西南部城市博德鲁姆的海边。夜色之中,3辆车载着一群人来到一个渔村,库尔迪夫妇和两个儿子就在其中。他们要在这里坐船,渡过地中海,前往希腊。
当时,叙利亚危机进入第五个年头,局势愈加混乱,生活被战火摧毁,偷渡逃难成为许多人迫不得已的选择。
事到临头,库尔迪才发现,等待他们的不是之前说好的快艇,而是一艘装不下几个人的简陋小船。
“我当时拒绝上船,但他们(蛇头)有枪。”
“到了这一步,要么上船要么就是死。”
库尔迪知道前路凶险,却怎么也没想到那真的是一条不归路。船只严重超载,刚出海几分钟就被巨浪打翻。库尔迪幸免于难,却永远失去了妻子蕾汉、大儿子加利布和小儿子艾兰。
那一年,像库尔迪一家一样试图渡过地中海逃往欧洲的难民总数超过了100万,其中绝大多数是叙利亚难民。
自2011年西亚北非局势动荡以来,难民潮在欧洲从南到东的边界不断涌动。从南面和东南面,大量难民试图通过地中海前往欧洲:或经摩洛哥、阿尔及利亚去往西班牙,或取道突尼斯、利比亚进入意大利,或经土耳其进入希腊。只是,许多人未能抵达彼岸。在东部,不少难民取道陆路,冒死穿越丛林和边境铁丝网,试图进入欧盟国家。
这些背井离乡的人们多来自亚洲和非洲战乱国家,他们与亲人分离、倾尽所有,就像库尔迪一家,只为求得生存的希望。
据联合国难民署估计,2011年,也就是所谓的“阿拉伯之春”开始那年,经地中海抵达欧洲以及葬身地中海的难民人数均创2006年以来新高,分别超过5.8万人和1500人。
而这一切,才仅仅是个开始。随着西亚北非持续动荡,难民危机愈演愈烈。2014年至2019年,每年有超过10万人经地中海偷渡至欧洲。2014年至2020年,超过2万名偷渡者命丧地中海。2021年上半年,这一死亡人数为1146人,比去年同期增加58%。
留在叙利亚,可能命丧战乱;偷渡到欧洲,可能殒命于地中海或是途中不知名的地方——这就是库尔迪一家,也是成千上万叙利亚人以及其他战乱国家民众面临的残酷抉择。
对于任何人,如果生存的权利得不到保障,一切其他权利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。在新华社记者对叙利亚、伊拉克、也门、埃及等中东地区10个阿拉伯国家民众的走访调查中,谈到人的权利,约七成受访者都希望“能更好地活着”。
“生存是叙利亚人的权利,”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叙利亚办事处发言人阿德南·哈齐姆说,“我们不仅是在谈论叙利亚人,更是在谈论人类整体。在任何地方、任何时候,(人)必须享有这一权利。”
美西方的军事介入、经济制裁、政治干涉等霸权行径,成为破坏相关国家发展、威胁民众生存的突出因素
库尔迪一家原本住在叙利亚边境小镇科巴尼,生活安定。2011年,叙利亚危机爆发,形势不断恶化。库尔迪说,大约在2013年,他注意到情况变得更加不一样,因为“伊斯兰国”来了。
“当时留在叙利亚,我们可能也是死路一条,”库尔迪说,“我妻子可能被抓,我和孩子可能被杀。大家都知道‘伊斯兰国’是什么样。”
2003年,美国以存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入侵伊拉克,推翻了萨达姆政权。当时,小布什政府欲推行所谓“大中东民主计划”,在伊拉克复制美国政治模式,但很快就陷入与武装组织的长期对抗,持续的战乱为“基地”组织提供了生存空间。
2011年,美国在巴基斯坦击毙“基地”组织头目本·拉丹,随后开始从伊拉克仓促撤军,但其留下的乱局带来了严重后果,极端恐怖势力迅速崛起。与此同时,在美西方推波助澜下,“阿拉伯之春”冲击叙利亚,令其陷入内乱。“基地”组织伊拉克分支借机把势力扩张到叙利亚,并更名为“伊斯兰国”,在伊叙两国攻城略地,制造了大量骇人听闻的暴行。
瑞士历史学家甘泽认为,极端组织“伊斯兰国”其实就是“美国制造”。
“恐惧迫使我们离开。”库尔迪说,这也是许多叙利亚家庭的无奈选择。讲述中,库尔迪数度哽咽,几次用手按住紧皱的眉头,陷入悲痛。
六年过去,库尔迪至今仍在自责,认为是自己把妻儿送上了不归路。但他更加痛恨,西方的干预破坏了原本的和平,逼得一家人流离失所。
“我不懂政治……但即便一个普通人也清楚,武器从西方国家进入叙利亚,来自西方的干预是叙利亚局势恶化的根源。”
这些年来,美国以“反恐”为名发动阿富汗战争,以白色粉末作为“化武证据”发动伊拉克战争,以“人道主义干预”为由介入利比亚冲突,以“白头盔”组织摆拍的虚假视频为依据空袭叙利亚……
据不完全统计,2001年以来,美国以“反恐”之名发动的战争和开展的军事行动覆盖了全球约40%的国家,夺去超过80万人的生命,令3800多万人流离失所。仅叙利亚一国,截至2020年年底,就有1350万人被迫离开家园,超过其战前人口半数。
在一些西方机构发布的所谓“2021年人权和法治指数”排名中,评分最低的20国包括叙利亚、利比亚、委内瑞拉等。但对这些国家的状况进行分析便可发现,它们之中,在所谓“阿拉伯之春”中经历重大政治变动的约占25%,过去20年间发生过战争的约占40%,曾经或正在遭受西方制裁的约占80%……而从近现代史看,这些国家几乎均曾遭西方入侵或殖民。
正是这些源自西方的军事介入、经济制裁、政治干涉等霸权行径,成为破坏相关国家发展、威胁其民众生存的突出因素。
最近,在欧洲东部,又有大批来自叙利亚、伊拉克、阿富汗等国的难民被挡在白俄罗斯与波兰、立陶宛边境。隆冬将至,他们命运未卜。
对于新一轮难民危机,俄罗斯方面指出,西方国家的霸权行径才是这场危机的始作俑者。俄总统普京说:“正是西方国家在伊拉克、阿富汗的军事行动制造了大量难民。”
追求幸福是人类共同愿望。一个国家,有了和平稳定的环境,自主发展权利才能得到有效保障
2015年那场海难发生后,库尔迪亲手埋葬了两个孩子。此后无数个夜晚,他都无法走出狂涛中呼喊找寻孩子的噩梦。
10月2日,在伊拉克北部城市埃尔比勒,阿卜杜拉·库尔迪向记者展示孩子的照片。新华社发(哈利勒·达乌德 摄)
库尔迪为记者拿来家里唯一一张小艾兰和哥哥的合影。这是他从媒体报道上找来打印的,时光定格在2015年夏天的伊斯坦布尔,照片里小艾兰小手拉着哥哥,系着精致的领结,腼腆地看向镜头。
曾经,库尔迪想过让大儿子加利布当医生,小艾兰太小了,甚至还没来得及畅想规划他的人生。一家人的命运,因战乱而改变,在海难中被吞噬。
悲剧应被铭记,为了不再重演。“我不希望同样的悲剧发生在其他孩子身上。”库尔迪说。
根据新华社近期进行的海外人权治理问卷调查,关于对未来生活有什么期待,选择“远离战乱动荡,期待一切都能好起来”的中东受访者比例超过43%。
实现这个朴素的愿望,离不开和平与发展。
美国约翰斯·霍普金斯大学经济学家史蒂夫·汉克编制的“2020年痛苦指数”中,生存压力最大的10国包括委内瑞拉、津巴布韦、黎巴嫩、利比亚、伊朗等,而这些国家和平发展得以维系的内部环境,往往因外部势力的干涉而遭到破坏。
新华社这次问卷调查中,关于“自主而有效的国家治理对于人权保障的作用”,分别有超过52%和30%的受访者选择了“极为重要”或“非常重要”。
卢旺达就是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例子。近十多年,卢旺达的社会经济表现,在世界银行等联合国有关机构发布的经济报告中颇为亮眼。这个非洲国家在20世纪曾饱受内战和动荡困扰,民不聊生,直至2000年,正是保罗·卡加梅总统确立了独立、自主的发展方向,找到了一条适合本国国情的道路,才使该国走出谷底,进入高速发展期,民生不断改善。
追求幸福生活是各国人民的共同愿望。一个国家,不管基础多么薄弱,只要有和平稳定的环境,自主发展权利得到保障,就会也一定会迸发出巨大的潜能。
每年9月2日,库尔迪都会为附近难民营的孩子们送去衣服、书包。他常想,如果没有战乱,未曾登上那艘偷渡船,加利布和小艾兰现在也该在学校读着书。
生存与发展,是小艾兰们被剥夺的权利。让更多的孩子免于苦难,免于饥饿,享有教育和医疗的机会,是库尔迪的心愿,也是他余生的目标。
采访间隙,一个两岁左右、咬着奶嘴的小男孩溜进客厅,模样像极了曾经的小艾兰。库尔迪对记者说,这是自己重新组建家庭后所生的孩子,他给孩子起的名字是——“艾兰”。“这个名字寄托了思念,也蕴含着新生。”(参与记者:李良勇、杨威、陈瑶、海洋、涂一帆、吉莉、史先涛)